于百川推开门,只觉阴风若刀,刀刀割面。
举目望去,面前是一片乱葬岗。
柏影森森,荒草萋萋。
残月之下,杂草丛生的坟包活像一颗颗被砍落的脑袋,无规则地散在各处。
于百川一手提着红灯笼,一手端着破陶碗,深吸了两口冷气,迈步过门,往外行去。
在荒草及腰的小径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十余步,便即驻足。
半倾陶碗,泼撒着碗里的冷水饭。
“落落鬼怪,幽幽孤魂。山河野地,庙宇庄村。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。我为五路游道将军,开天门,开地门,开仙门,开鬼门。诚邀十面八方客,莫失亡魂,莫走山精。唵哈哪咆咒……”
一段施食招请咒念完,碗里的冷水饭也泼得一干二净。
踮起脚,将红灯笼挂在道旁柏枝上。
回身,看着刚刚走出的楼宇。
高达十余丈,占地七八亩。
密密麻麻的红色灯笼高挂四周,夜风吹拂,左摇右摆,光影交错。
灯火照耀下,刻着“夜来客栈”四个烫金大字的墨底牌匾格外惹眼。
牌匾下,白纸黑字的对联贴在大门两侧。
上联:鬼来,不问前生都是客。
下联:怪至,遑论善恶皆为宾。
横批:生人勿进。
“唉——”
看着这副对联,于百川又是一声轻叹。
今夜的乱葬岗,依旧如前几夜一样,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。
任由阴风吹打面颊,默默摇头往回走。
“咯咯咯……店家哟,就你这猴急样儿,有客投宿才怪了哩。”
就在于百川双足刚跨过房门时,一道银铃脆笑恰在身后响起。
听到这声音,于百川虎躯颤了颤。
扭头回望,便见一个轻纱白裙的女子,披着暗淡月华,施施然迎风走来。
当她经过那盏挂在树枝的红色灯笼时,纤纤玉臂伸出,摘下灯笼,提在手上。
红光映衬,照得玉面美艳绝伦。
瓜子脸,翘鼻梁,樱桃小嘴,桃花眼。
玲珑身,蜜桃臀,肤白如雪,小妖精。
阴风过处,薄纱轻舞。
该露的地方展露无遗,不该露的地方若隐若现。
遥遥看着此女,于百川只觉心旌摇荡。
赶紧移目他处,用衣袖揩了揩温热腥咸的鼻头。
再凝神重望,却发现女子身后,好似缀着一物。
揉眼细看,却又空空如也。
于百川勉强稳住惊疑不定的心神,整理好面部表情,语气平静地笑问道:“姑娘,打尖儿,还是住店?”
打尖儿就是吃饭,住店就是留宿。
女子柳腰一摆,上前数步,来到于百川一丈之外。
一双灿若星辰的秀眸在他全身上下转了几圈,脆生生道:“妾既想打尖儿,又想住店,不知店家,可还方便?”
于百川满脸堆笑,点头道:“自然方便,姑娘快请。”
说着,微微侧身,让出大门,示意女子进店。
女子见他如此,又是咯咯一阵轻笑,抬步便行。
距离于百川不过五尺时,又即停步。
云袖轻抬,掩着樱桃小嘴儿,娇声道:“可是,妾一无银钱,二没食粮,不知店家可容妾赊账?”
“赊账?”
于百川闻言,眉头皱成了个“川”字。
女子见于百川犹豫不答,俏脸埋进胸膛,声音低若蚊蚋:“若是店家不愿赊账,妾唯有——唯有这具贱躯,但凭——但凭店家驱驰。”
听到女子这话,再看她那双秋波无限的桃花眼,于百川丹田忽地一热,双腿蓦地夹紧。
勉强稳住心神,笑着道:“姑娘说的哪里话,相逢是缘,来者是客,甭管有钱没钱,先坑,啊呸,先请进店再说。”
女子见于百川说得诚恳,脸上羞色稍减,抬步进了房门,带起一阵暗香浮动,沁入于百川的心脾。
于百川闻着这阵阵幽香,心神微微一晃。
赶紧接过那盏红灯笼,随手挂在门角。
行到柜台,拿出账簿,翻开几页。
提笔在手,笑问女子道:“敢问姑娘贵姓?”
女子看到于百川这一连串动作,又是一阵银铃脆笑。
好一会儿,才止住笑,娇声道:“免贵姓胡,双名娇娜。”
“胡娇娜?”
于百川手中狼豪颤了颤,两滴浓黑的墨汁滴落,晕染了很大一片。
这年月,姓胡的可没有善茬。
何况,还是名唤娇娜的。
落笔在纸,终是写下“胡娇娜”三字。
又问道:“娇娜姑娘住店几日?”
胡娇娜弯弯的秀眉闪了闪,红唇含笑,意味莫名地道:“四五日也可,七八日也行,若是店家容许,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自是最好。”
“既如此,那就一年吧。”
于百川不敢睬她,在姓名后的时间一栏里,标注上“一年”。
写完后,抬头再看胡娇娜,笑盈盈道:“娇娜姑娘,本店虽然容许赊账,但毕竟本小利薄,账得先算清楚。”
说到这,于百川取过柜面上的一把铁算盘,麻利地拨动起来。
“啪啪——啪啪啪——”
一阵脆响之后,于百川接着道:“本店每夜房钱四十文,子时供白粥一碗,计十文,共是五十文钱。姑娘欲住一年,共是十八贯又二百五十文钱。赊账的利钱咱就给姑娘抹了,现在计您账上,离店再结?”
胡娇娜看着于百川噼哩啪啦一阵算,一双星眸眨呀眨。
待他说完,淡淡一笑,柔声道:“全凭店家安排。”
于百川闻言,提笔又在账簿上刷刷添了几笔。
然后,将账薄倒转,推到胡娇娜面前,手指点了点空白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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